阳光越来越烈,恶臭一阵阵弥漫开来,像是几万只臭鸡蛋在场坝街同时爆了。
恶臭来自街口,被洪水冲泡过的所有东西,都变成了垃圾,被铲车运到街口堆放。
但没有人怨怼这股恶臭,洪水为害最重的场坝街,水退去后,家家户户都在忙。朱清清坐在门口接水,清扫家里。从一楼到三楼,她家白墙上全是大洪水退去留下的黄色印迹。“哗哗哗”,隔壁家从二楼又倒出一盆泥水,“还在打扫,一盆盆舀出来倒”,朱清清说。泥水溅到她身上,她也不以为意。
黑色的稀泥汤街面上,铲车来回奔走,街口,六辆货车在这里排队,轮流将铲车堆在这里的垃圾转运出去。一个操着榕江普通话的人在下指令,因为车牌有粤、鲁、豫···

(场坝街一角)
这是6月29号第二轮洪水褪去后的榕江,全县城都在打扫。27号好不容易清除完的淤泥,29号又盖住了路面。整个城区被划成30个网格,全县所有单位都被放进网格,牵头清淤。
我联系日常合作的榕江融媒航拍记者吴化献,“我在清淤,一会儿得空我就飞一个”,他说。
全城的垃圾桶都被水冲走了,“现在我们急需的物资,其实是垃圾桶”负责对外发布物资需求的榕江宣传部副部长申敏说。
宣传部和媒体都集中在榕江应急局办公,指挥部也设在应急局4楼。省里下来的副省长,县里的领导都在这里办公。
因为,县委也被淹了。
“人没事,就是最好的”
太阳很给力,牢牢挂在天上,不让雨再来。新城区一些路段,大货车来回奔走,竟开始扬起了灰尘。在榕江县税务局的院子里,从滚玉村来帮忙的村民志愿者在一车一车铲稀泥,村民徐基荣是28号凌晨从湖北天门市开10个小时的车回来的,到家就开干,完全没休息。

(驱车十小时回家救援的榕江滚玉村村民徐基荣)
各县来支援的清淤队,也在全城大街小巷热火朝天地干着。同样遭灾的从江也来了,名叫“从江抓机队”。去年遭遇洪灾的镇远清淤队,挖机夹住一张海绵床垫,做成“大拖把”来回拖,很快就把杂物拖干净了。

(从江融媒:石弟摄)

(镇远融媒:郑宇恒摄)
榕江县城主干道上,黔东南州应急广播车开着大喇叭,用普通话和榕江话轮流喊:各位父老乡亲,千万不要捡被洪水浸泡过的食物、饮料····榕江民政局门口,两位工作人员向过往行人发口罩,提醒大家在街面上行走一定要戴上口罩。洒水车喷洒着消毒药水,在城里来回奔走。一个拎着油和米回家的年轻人,惊恐地以为又下雨了,努着鼻子使劲嗅了嗅,发现是消毒水的味道,放心地往前走了。街面上,全是洗洗涮涮的人,一家文具店门口,一位老人家将水盆里的笔一支支捞出来,擦干净了放旁边,旁边一只小黄狗陪着,先趴着睡,没过一会儿它又翻过身,摊着肚皮晒太阳。


(路边晒太阳的玩偶和小狗)
最热闹的还是七街巷子,因为车辆进不来,武警贵州总队的战士们铲起淤泥,倒进手推车,一车一车从45度的斜坡弓着背拉上来。
“部队小孩子们确实太辛苦了,全是用手,用人力”,街口开盲人按摩店的吴兴照说。他眼睛不好,对声音更加敏感,“部队小孩子们从早上8点差不多干到晚上11点,有人给他们送水喝,他们一个都不要,不拿群众一针一线”。

吴兴照坐在家徒四壁的家里,一直在说“部队小孩子”的事。他自己店里的东西全被冲走了,家里的电路也坏了,一直在等电来。“这几年生意不好,一个月就几千块钱的毛利,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在读大三,一个读初三,都需要钱。”吴兴照的老婆坐在他对面,话不多。我请她把名字写在我本子上,吴兴照老婆说,“我没读过书,不会写。”

(盲人按摩师吴兴照的店)
“还好24号那天,我把我请的两个盲人师傅带到我朋友那里去了。因为他们完全看不见,我还能看见一点,赶紧带着他们走。
“人没事,就是最好的。”吴兴照说。
“洗干净了还可以用”
常驰广场的臭味,和场坝街的不一样,是一股浓烈的水湿臭。
这个下沉式的商场,在24号当天被洪水灌透了。连续抽了三天,终于把水抽完了。幸好,28号的水,没继续灌进来。
在常驰广场一楼的“汉哲思”门店门口,徐继美和丈夫坐在大水盆前,把沾满黄泥的黑色塑胶包装袋,一个个从水里捞出来,擦干,整齐摆放在旁边。“一个袋子两块钱,三千个袋子,好几千块呢,洗干净了晒干,还可以用嘛”,徐继美说。

(安徽人徐继美和老伴儿)
徐继美一家来自安徽,16年前跟着亲戚来榕江开店做生意。“我们是打工的嘛,亲戚说这边开店生意可以,我们就跟着来了,总比给老板打工好”。儿子儿媳在常驰广场开服装店,闲不住的徐继美和老伴儿在兴隆街学校门口开了一个肠粉店,一家人终于从打工人当上了老板,可是这次大水一来,“我们一个男装店,一个女装店,女装店全部被冲走了,什么都不剩,男装店抢了些衣服出来”。
7月2号来水了,徐继美和丈夫来店里帮忙。儿媳从门店里走了出来,徐继美告诉她,“记者来看看情况”。“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”,儿媳说完转身回门店里了。徐继美继续洗袋子,擦袋子···她和老伴儿的餐饮店也被这次的大水冲刷一空,“我们先来帮儿子的店,自己的小店嘛,忙完了这里的事再说”。
常驰广场栏杆上的玻璃被水冲掉了,拉上了警戒线,提醒人们不要靠近。一楼的其他服装、电器店都是空的。楼下的合力超市已面目全非,在黑臭的硕大空间里,来自三穗的支援队和武警正在清除淤泥。

(灾后的常驰广场)
“我孙子都是在这里出生的,今年16岁了,成榕江人了。万幸的是,一家人都没事”。徐继美说。
“当村超球场灯亮的那一刻”
7月2号,街上的车明显多了起来。尘土飞扬的大街上,到处都是货车。路边的拦车圆球,是足球造型,提醒着人们,这里是以村超享誉世界的小城。全国,甚至全世界不少人都来过这里,共度过村超带来的那个欢乐夏天。
我顺手拦了个出租车去场坝街,师傅得知我是来做报道的记者,执意不收钱,“我们榕江因为村超火了,大家知道我们受灾了,都来关心我们,不用给钱了”。师傅说完,把我放下就走了。

(不收车费的榕江出租车)
场坝街上,朱清清的婆婆吴昌凤打开液化气罐,开始炒菜给一家人做午饭。吴昌凤把今早买到的鲜肉切成丝倒进锅,“滋啦滋啦”。顺道吐槽“我两个儿子一个在韶关,一个在重庆,都在外面,回不来,只有三儿子和儿媳在,都靠他们”。话还没说完,“啪”,在二楼打扫的三儿子扔下一堆被水泡过的东西,让楼下的媳妇朱清清扔了。看到杂物里有一张红色塑料片儿,吴昌凤赶紧捡了起来,“这个不能扔”。原来,这是一块发给军人家属的“光荣之家”标牌。“我大儿子在海南当了23年的兵,现在在韶关”,吴昌凤语气里很自豪。“23年,现在家安在韶关”,她又强调了一遍。边说边把切好的大白菜下锅和肉一起炒,“妹妹,饭马上好了,你不要走,吃了饭再走”。

(吴昌凤家的饭菜)
街上一家奶茶店开业了,屋里坐满了年轻人。店门口贴着:免费充电,免费领取口罩。不少服装店都开门营业了,生意都不错,因为很多人的衣服都被大水冲走了,要重新购置。一家卷粉店也开门了,老板还附送上西瓜,“随便吃,随便吃”。门口电线杆上,贴着一张大红纸,上面写着:感恩驰援,铭记终生。
7月1号晚上,村超球场的灯,亮了起来。南方电网凯里供电局的工人们都在鼓掌,一个年轻女孩儿高兴得在球场上跳起了舞。
榕江,正在逐步恢复成那个快乐友善的村超小城。
有人在媒体发布的村超球场亮灯视频下面留言:让我们静待下一场村超开赛的哨声响起。
榕江融媒记者吴化雨对本文亦有贡献
记者: 陈平萍 顾菲